2月14日到3月10日,运行了26天的武汉江夏方舱医院总计收治病人564人,江夏方舱是武汉首个以中医院运转模式来进行临床治疗、管理的方舱医院。休舱当天,中央指导组专家组成员、中国工程院院士、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张伯礼在现场说,绝大部分患者都已经康复了,部分患者转到定点医院,方舱医院完成了历史使命。
来自天津第六批医疗队的王蕊和万娟,2月10日驰援武汉,她们亲历了这一“生命之舟”启航归航的全过程。出发前一晚,一直没告诉家人报名的王蕊向丈夫“交代”了好多事儿,万一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把孩子带大,照顾好两边的老人,好好孝敬他们。她在休舱时总结说:“我们是哭着笑着进方舱,现在是笑着哭着出方舱。”
十七年前的战友又相遇了
3月1号下午1点多,王蕊来到江夏方舱医院。穿防护服时,她发现护目镜换成了防起雾的那种,心中一阵高兴:终于不用隔着“水幕”上班了。全副武装后,她走进了“红区”。
刚进舱不到1个小时,她明显感觉头疼、恶心:“可能是对新护目镜不太熟悉,勒得有点紧”。
那天有好几位病人出院,需要进行床单位处理、物品消毒、出院指导等工作。总共6位护士,每个人的活儿都很多,王蕊想忍一忍,也许再适应适应就好了。
又1个小时过去,难受劲儿不仅没缓解,反而更加剧烈。王蕊几乎是踉跄着找到组长申请提前出舱。
出去摘下护目镜的一瞬间,王蕊觉得头是麻的,就好比蹲时间久了,腿麻的感觉。她不敢摸,一碰就像针扎一样:“这脑袋已经不是我的了”。她坐在椅子上,没有意识地喘了半天,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晚上8点多,王蕊回到驻地刚要进屋,斜对门的房间传来一阵急切的询问。
“蕊啊,你没事吧?!”回头一看,是万娟,“下午你们组长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了,已经缓过来了,放心吧。”王蕊笑着说。
“明天三顿饭一定多吃,不合口味也要吃,对恢复体力有好处。”王蕊有点挑食,万娟心里清楚。
“就你话多!”王蕊白了万娟一眼,乐着进屋休息了。
王蕊是天津支援武汉第六批医疗队护士,万娟是医疗队副护士长,她们都是天津市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护士,从1997年念护校到现在,两人相识23年。
“我们非典时就在‘红区’战斗,17年后又一起在武汉救治病人。”
万娟和王蕊在方舱医院
第一天进舱,爱人差点吓疯了
江夏方舱医院位于武汉市江夏区,是由大花山户外运动中心改建而成,它的外型类似北京鸟巢体育馆,因此也被叫做江夏“鸟巢”。
这里有5个病区,分别由天津、河南、陕西、湖南、江苏5支医疗队接管,共计800张床位。天津医疗队负责第一病区,简称“天一”病区,涉及96张床位。
江夏“鸟巢”,大花山户外运动中心
万娟是“天一”病区副护士长,她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接收患者。2月14号一开舱,她就站在大门口,为每位患者办理住院手续。
那天艳阳高照,万娟穿着防护服站在户外,没多久全身就湿透了。可到傍晚太阳落山,气温猛地下降十几摄氏度,湿乎乎的衣服黏在身上,她冷得直打哆嗦。转天2月15号,武汉突降雨夹雪,最低气温只有-2℃。
晚上临近8点,眼看着可以出舱,指挥部突然传来通知,马上有22位患者入院。万娟咬了咬牙,等到转运车辆到达后,为病人办理了住院手续。夜里回到宿舍,万娟两条腿已经冻得有些发麻。
刚到江城,这里的天气就给万娟一个下马威:“平时咱说‘四季如春’,但是我感觉这里就是‘春如四季’。”
同一天,王蕊第一次“进舱”,值下午2点到8点的班。晚上出舱时,王蕊发现其他四支队伍也都陆续下班,大家挤在一个通道,撤离速度非常缓慢。直到11点多,她才进入缓冲区脱防护服,回到驻地已经是16号凌晨2点。
出发前,她和丈夫胡少健约定,不管几点,到了驻地就打电话报平安。王蕊拿起手机,发现有20多个未接来电,全是丈夫的。她赶紧拨回去,瞬间,那边就接通了。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我都快等疯了!”胡少健的声音有点哭腔。
按照值班时间,王蕊应该10点多就能到达驻地。可到11点,胡少健都没有等到老婆电话,没有办法,他只能不停打电话过去,但始终没人接听。夜里12点半,胡少健又发了条微信。
“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一定给我打电话,我不睡觉,一直等你!”
发完信息,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胡少健攥着手机,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
好在,电话还是打了过来,听着爱人解释晚回去的原因。胡少健喘了口大气:“你可真是把我吓死了。”
王蕊在“红区”
病人问的很直接:“我还能出去吗?”
江夏方舱医院“开舱”,是武汉疫情防控最“吃劲”的时候。
从2月13号起,湖北省卫健委将临床诊断病例数纳入确诊病例数进行公布。数据显示,2月12号,湖北省新增新冠肺炎病例1638例。
诊断标准改变后,2月13号,新增新冠肺炎病例激增到14840例,其中武汉市13436例,占比超九成。
方舱医院的设立,正是为了“应收尽收”持续推进,使激增数字中的轻症患者得到有效救治。
这一点万娟感受最深。进舱第一天,“天一”病区收治了10位患者,第二天一下子就是32位,仅4天时间,病区96张床位就满了。
“患者进舱时,我们会给他们戴上身份识别腕带。”万娟沉默了一下,“但有的病人,你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焦虑和恐惧,他的问题也非常直接——我到这里来,还能出去吗?”
这让万娟觉得,做好患者心理疏导和安抚,是治疗中最重要的:“但这也是最难的,对医护、对患者都是挑战,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江夏方舱的治疗方法是以服用清肺排毒汤为主,同时根据个人情况,搭配治疗发热、咳嗽、脾虚、焦虑失眠等4类辅助颗粒剂,以及耳穴压豆、穴位敷贴、艾灸等中医药特色疗法。
在心理疏导上,每天上午10点,护士们会带着患者打八段锦、太极拳,通过锻炼放松身心。2月中旬和3月初,她们为所有当月生日的患者举行了生日会,方舱医院提前给每个人预订了生日蛋糕和长寿面。
在“天一”病区,队员们专门为患者打造了一面“心愿墙”,鼓励大家写下住院期间的所思所想。每位患者心里都堆积了很多话,队员们希望搭建一个让大家倾诉的平台。
“天一”病区的心愿墙
果然,“心愿墙”很受欢迎,设立的第二天,就已经贴了将近40张纸条。有的人会写满一张纸,有的人就是一两句话。王蕊记得,有位患者写道:康复后,想回到工作岗位,与家人团聚。
“很简短,当时我很好奇,问他家里的情况。”王蕊说,“他说我现在特别想我的女儿,她叫晨晨,我从隔离观察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她了……”
话没说完,病人捂着脸哭了。王蕊也跟着湿了眼眶,自己孩子上小学四年级,来到武汉每天只能用微信视频看两眼,这种思念的感觉她最清楚,她赶紧上去安慰病人。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能和他说说我家的情况。然后告诉他天津和各省的医疗队都来支援武汉了,咱们一定要有信心。”
过了一会,病人擦擦眼泪,冲着王蕊笑了:“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太压抑了,现在哭出来就舒服多了。谢谢你们来到武汉,谢谢你们的心愿墙,我们一定会好的!”
患者在心愿墙上的留言
方舱天天吃肉,但更想吃父母的饭菜
在“天一”病区,有一位名叫“西哥”的29岁患者。他在2月14号来到江夏方舱医院,是开舱后的第一批患者。
他喜欢拍视频,来了没几天,就发布了一条7分钟的视频——《一位新冠肺炎患者的自述:我在方舱医院的一天》。
“西哥是病区里的一位活跃分子,无论是医护还是患者,他都能沟通得特别好。”王蕊说,“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医患之间的润滑剂。”
江夏方舱医院是运动中心改造而成的,在一些基础设施上,不像常规医院那样齐备。比如,每到吃饭时间,护士们要推着小车去舱外拿饭,王蕊说:“出来进去有很多台阶,斜坡很少,我们只能搬着车进出方舱。”
发现这个情况,西哥叫上几位病友,一起过来帮忙。每到吃饭的时候,总能在“天一”病区的大门口看到几位患者,贴着门、扒着头,护士们推车进来,他们一把抢过来,负责把小车搬上台阶,一直推到病区发饭点。
“他们特别可爱,推到目的地后,马上就撤,然后有秩序地排好队,等着拿饭。”王蕊说。
有一次,万娟和西哥聊天,问他出院后想干什么?西哥回答了两件事,一是健身减肥,二是吃肉。
方舱医院一日三餐营养均衡,特别是中饭晚饭都是两荤两素,时不时还有猪蹄,动物蛋白质非常丰富,万娟有些不解:“在方舱每天吃这么多肉还不能满足你吗?”
“不一样,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西哥说,“确诊后,我先到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治疗,又到方舱医院。一直没回家,现在就是想吃父母做的饭。”
2月26号,是西哥治愈出院的日子,那天不是万娟值班,但她和几位同事专门过来为他送行。做消杀的时候,大家冲着西哥开玩笑:“回去赶紧找女朋友,早日脱单。”
出舱后,西哥拉着行李没走两步,突然转过身,向在场医护人员深深鞠了一躬,对大家说:“谢谢您们,我可以回家了,也希望你们早点回家!”
万娟非常感动:“这一句话我眼泪就下来了,谁不想早点和家人团聚呢?”
17年,从兴奋到顾虑
这不是万娟和王蕊第一次进“红区”了。早在17年前的“非典”战场上,她俩就已经并肩战斗。
“当时护士班两人一组,一起进传染病医院的‘红区’,不过我俩不在一组。”王蕊说,“护理的事儿已经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装备比现在落后很多。”
那时进红区没有专门负责感控的老师,就是两位护士互相帮忙穿防护服。也没有N95口罩,还是16层的纱布口罩,每次进去要戴两三个,憋气的感觉比现在严重得多。万娟说:“还得说那会儿年轻,虽然难受,但是忍忍4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17年后,接到院里支援武汉的报名通知时,两人依然毫不犹豫报了名。但回到家看着身边的亲人,她们发现,与17年前相比,自己有了顾虑。
“那时刚22岁,父母也年轻,我还是家里的小公主。现在,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这俩孩子打小就没离开过我,我这一走他们受得了吗?我受得了吗?”万娟问自己。
王蕊在报名后的几天里,始终没和家里人说这件事,直到临出发前才告诉家人。她想了很多,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爱人胡少健记得,出发前一晚,爱人和他“交代”了好多事儿:“她就和我说,万一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把孩子带大,照顾好两边的老人,好好孝敬他们。”
听了爱人的话,胡少健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赶紧让她别瞎说了,肯定不会有事的。你是家里的一片天,一定要全须全影地回来!”
来到武汉,工作之余,她们就和家人视频聊天。家人的一些“意外之举”,经常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个人备受感动。
2月14号情人节,万娟忙到转天夜里,爱人韩磊也没睡,一直在等她视频。刚打开微信,韩磊就说自己在过情人节,万娟不解。只见他拿出一张全家四口人的合影:“我在和她过情人节。”然后又神秘地对她说,“你打开你的行李箱,临走前我塞了封信在里面。”
在武汉这些天,万娟一直没有收拾东西,在爱人的提示下,她找到了藏在衣服里的信。上面是一张两人的合影,还有韩磊写给自己的一段话:
媳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放心的干、安心的休息。家里我会安排的妥妥的,在家天天和你闹,你这一走心里空空的很不是滋味。虽然离开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觉得好漫长,我会把家里人照顾好的,等你回来。
“这照片把我拍得太丑了!”说这话时,万娟眼里闪着泪光。
爱人韩磊藏在万娟行李里的信
有一次,王蕊和孩子聊天时,儿子向她展示了一件手工艺品。一张A4纸上写着“加油妈妈,与你同在”“妈妈我爱你”,还有几句小诗,但都是半句,后面能拉出一张小纸条,拼凑成完整的一句。
“我家孩子平时挺调皮的,但是自从我来武汉之后,不论是他爸还是姥爷姥姥,都说他乖了不少,还知道给我做小礼物了。”更让她高兴的是,爱人也承担起了很多平时不管的工作,特别是辅导孩子功课。
“平时都是孩子妈管,我在旁边觉得挺简单。”爱人胡少健说,可轮到自己亲自上手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容易,“就拿检查作业来说,一道阅读理解题,我原本以为对对答案就好了,但实际上,我得给孩子解释明白。那我就要从头到尾把文章念一遍,可能一道题就得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现在真是体会到她们的辛苦了。”
相隔一千多公里,少了些亲密,却多了份理解,两位孩子妈很欣慰:“亏了有他们在后方承担了这么多活儿,才能让我们暂时忘记女儿、妻子、母亲的角色,以一位医护工作者的身份安心治病救人。”
唱起真心英雄,我们都哭了
3月10号,对于万娟、王蕊和第六批医疗队来说,是一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当天下午,江夏方舱医院在送出最后一批患者后,宣布休舱。稍晚,武昌方舱医院休舱。
至此,武汉16家方舱医院全部“休舱”,武汉保卫战取得阶段性胜利。
这一天,万娟和王蕊都是值早上8点到下午2点的班。在去方舱的路上,不知道谁提议唱一首《真心英雄》。大家唱着唱着,车上所有人都哭了。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万娟还有点激动:“我们是2月10号从天津出发,休舱那天正好是我们达到武汉整整一个月的日子。回想起来,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我们是哭着笑着进方舱,现在是笑着哭着出方舱。”王蕊给自己做了个总结,“最初,我们哭着和家人道别,但看到患者治愈,我们又笑了。现在,关舱大吉,我们很开心,但是心里又有些不舍,这段经历注定一生难忘。”
几天前,《人民画报》记者来到第六批医疗队驻地,为每位医护工作者拍摄肖像照。等待的时候,万娟和王蕊站在一起聊天,两人说笑的一瞬间,被记者捕捉下来。
《人民画报》镜头下的王蕊、万娟
看着这张照片,两个人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们20岁时的影子。17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还都是青春年少的孩子。这张照片,我们俩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了,这就是成长。”万娟说。
“其实我们俩平时不常见,偶尔碰到才能聊几句,最长的交集还是前后17年的两次抗‘疫’。”王蕊顿了一下,“我俩更像战友,无论在哪个战场上,有她在,我安心。”
每天早上起床,万娟都会先查查湖北省新冠肺炎疫情情况,再看看武汉的天气。确诊病例增长数字已经降到个位数,而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武汉都是以晴天为主,最高气温将上升到24℃。
“前段时间,经常是一天出太阳,接着阴雨绵绵好几天,弄得心情也不好。但是现在我们相信,春天应该快到了。”万娟又想起西哥出院前的那句话,“不论是患者还是我们,离回家团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