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振至 30岁 博士生

  今年春节我过得战战兢兢。不为别的,是全家人对我的态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就拿我妈来说,我是大年二十九坐高铁到家的,往年一进门就会落埋怨,批评我回来得太晚,一年到头就盼回来这几天。我都做好检讨的准备了,谁知道她老人家变了调子。

  阿德:今年阿姨走啥风格?

  满脸堆笑,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我知道她一辈子要强,很少有这样的温柔时刻,因为不是天性使然,所有努力换来的都是别扭——不仅是我浑身发麻,我觉得她挺尴尬的。除了我妈,我爸竟然亲自给我斟酒,开口就说这些年对我缺乏关心。再看饭桌上的其他人,都是刻意配合而欲言又止的模样,把我当成了一个蒙在鼓里的三岁娃娃。

  我很是奇怪,却没有深究的想法——博士论文卡得我快喘不过气来。这两年为什么都是临近过年才归家,就是这个原因。实验还在瓶颈期,总结陷入胶着期,毕业的大门就在前方,可我总是迈不出最后一步。都说读博催人老,我相信对博士们而言,长皱纹、掉头发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情绪几乎总处在起伏不定的状态——一想到又延期了,真是心如死灰;想到毕业就快通过了,感觉阳光一下子就照了进来……这颗心被反反复复这么折磨着,最后也就变成了我现在的心情:对什么都淡淡的。

  阿德:即便你不问身边人怎么了,估计他们也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

  大年初二串完亲戚,路上我爸开车载我们回家。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两个人就绕着核心问题和我打岔。我妈说前两天看新闻说,外国人接受心理咨询就跟感冒发烧去医院开药似的;我爸说他下载了吴京拍的《战狼》,还要和我一起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他们俩的用心了——害怕我哪天想不开做了傻事。

  放在原来,我会直接撕破窗户纸,笑话他俩太小看了我。现在我却提不起精神来,既然他们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到家之后,我倒头便睡。转天醒来,两位亲戚正在客厅坐着,我以为是约了牌局,没想到是专程来找我。一个是我大爷,在单位做了一辈子思想工作,一上来就说我的意志力不够,应该加强学习。另一位是我三姨妈,成功培养了两位留学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关键是从哪儿摔倒从哪儿爬起来。

  阿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感觉有点病急乱投医。

  我当然清楚,这俩人是我爸妈找来的说客。或者说,在全家人看来,我的情绪濒临崩溃,需要立即实施一级保护。我哭笑不得,不得不跟他们摊牌:再这样下去,我没疯也得被你们逼疯。不说不要紧,我妈一下子泪流满面,说手机总发来新闻推荐,不是某某博士生因为延期毕业跳楼自杀,就是某某博士生因为和导师不和最后选择了离开人世。

  我妈说这些话时,我爸正在疯狂地抽烟,另外两位亲戚都不敢喘气。在这个时刻,我是心疼他们的——供我读书到现在,本来以为能够出人头地,没想到遭遇接连延期,只能把期待值不断拉低,直到现在已经到了,只要保证身体健康就可以的地步。

  阿德:能理解这份苦心,关键是你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

  读博前,我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传说:某师哥延期好几年也没有毕业,某师姐心理出了问题开始按时喝药……我也想过,如果换做是我该怎么办。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深造这条路,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剩下了热爱——尤其对我们这些理工生而言,求索的过程真是一条漫漫长路,也许是某位老师的一句肯定,也许是自己研究的某个火花,或者就是单纯觉得做研究工作适合自己的性格,反正最后就义无反顾迈进了读博的大门。

  我想,很多博士生的初衷都挺朴素的。以为只要兢兢业业去努力,就能顺利毕业,换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张文凭、一份证明。可是真正融入其中,才发现原来没有那么简单。

  阿德:读了这几年博士,你觉得需要面对哪些难关?

  首先就是导师。我们能不能毕业,当然需要导师最后的签字。但整个过程中,导师愿不愿意悉心培养和指导你,有时候需要看缘分。而且导师的脾气和性格各异,或者所处的人生状态也不同。就好像我们终于明白,即便每天都是笑脸相迎,依然会有人刻意难为我们一样,不是说每一位博士生和导师都能和谐相处。就拿我的导师来说,我读博那年,他接手两项重大课题,每天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甚至有段时间是空中飞人,世界各地地开会。别人还羡慕我背靠大树好乘凉,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属于被放养的状态。时间一长,我也毛了,觉得这博士读得毫无长进,对未来毫无指望。还是后来导师终于调整了节奏,我才开始接受他的指导,并且配合他的步骤,有了一点长进。我身边有同学的导师特别严格,恨不得每天都逼着你在实验室里打卡坐班,也有把接送孩子的任务都交给自己学生的。作为师生关系,我们可能都有一些设定,可是真正深入其中,我们只能做出妥协——毕竟要和导师搞好关系,才有毕业的可能。

  正是因为这些变数,也造成了一些博士生的情绪问题。第一次毕业延期时,我整整失眠了三天,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冲击。当时同学们笑话我脆弱,说延期好几年的比比皆是,有看不到未来和对象分道扬镳的,有坐在导师办公室门口放声大哭的,有写不出来论文开始做小生意最后发家致富的……进入在读博士生这个圈子,你能每天与敏感、焦虑、脆弱、自负这些关键词接触,上一秒还在一起开开心心吃火锅,下一秒接到导师微信就突然崩溃了,感觉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阿德:感到痛苦的时候,需要向外界求助。当时你做了哪些改变?

  有时候这种改变挺无力的。对于博士生而言,日常课程的压力,中期考核的筛选,科研成果发表的要求,论文撰写的期限,一样都不能少。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你却毫无进展,这种痛苦是最可怕的。不过好在我到底是个乐观的人,吃顿好的再睡一觉,总能让自己从紧张的状态缓解出来。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和家里人说我要延期了,他们才开始发现,原来我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顺风顺水,也没有那么坚强吧。

  我记得第一次延期时,我跟我妈说话的语气都是颤抖的。作为家族的骄傲,我感觉自己做了错事。第二次延期后,我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家里,心里说不着急是假话,但没有第一次那么惊慌失措。但我好像忽略了家里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尤其是我妈,她可能会觉得我受到了打击或失去了勇气。再加上一些博士生自杀的事件发生,她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得谨小慎微。

  阿德: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但我也知道你需要证明自己。只不过对博士生而言,攀登象牙塔的过程,需要学术上的不断求索,也需要一份平常心以及一份毅力。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些奢侈,但往往结果需要过程的累积。

  我希望到我毕业那天,心态会变得很淡定,或者可以称作宠辱不惊。也许读博的意义,在于人格上的一种修炼,让我面对困难不再害怕,继续脚踏实地地一路前行。

  阿德说逆商

  其实放眼世界,博士生的精神状态往往处于亚健康。国际学术期刊《Nature》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大约四分之一的博士生有精神健康问题。这些年咨询过程中,我也接待过不少博士生,他们的普遍问题无外乎师生关系、学业压力、经济压力等方面。记得一位博士生告诉我,每天即便离开了实验室,回到宿舍他也要保持自我审问的状态:今天有没有有效产出,明天你还能多做一点什么?

  自律是件好事。可过于紧绷的心弦,终有一天会断开。博士生的生活就像糖衣药片般,外边看上去是甜的,其中的味道只能各自品尝。事实上,面对压力容易走向极端的人大多都忽略了自身逆商的提升,逆商是指人们面对逆境时的反应方式,即面对挫折、摆脱困境和超越困难的能力。高逆商者,往往能够客观地认识到使自己陷入逆境的起因,并甘愿承担相应责任。承认自己的问题,勇敢地直面问题,冷静地分析原因。与此同时,摆脱纠结,要么改变,要么愉快妥协,要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