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 庞先生 66岁 退休职工
摄影：栾栾PHOTO
不知道自己是好是坏
我每天上午基本没有自己的时间，一起来就去市场上买点老伴儿爱吃的水果，或是小吃食，之后就坐近一个小时的车去养老院。她在那儿住着，虽然说有护工，我还是每天都去看她。这成了一种习惯，是我的，也是她的。护工说，我要是不去，她就会闹。现在，她的智力水平就是个孩子。
我每天去，喂她点儿吃的，给她按摩，和她“玩儿”一会儿，天儿好就推她在院子里转转。她看见我就高兴。我现在是那个养老院的“名人”，从院长到护工，还有其他老人亲属，没有不认识我的，都说我好，因为我每天都来照顾老伴儿，帮着护工给她换纸尿裤，洗澡，把她爱吃的水果或是蔬菜打成粥……一直陪她吃了午饭，我才回家。我总听周围的人夸我：“看人家这大爷，多好啊，这老太太是有福气的。”
在养老院里，我是个好人，可是，出了这个门，我周围的另一些人并不认为我是个好人。比如我老伴儿的兄弟姐妹，他们一直都认为：我老伴儿是因为一辈子伺候我，累病了，而我却“狠心”把她送到养老院。还有，了解我一些生活细节的亲友说我现在的生活状态“不正经”，家里总有个女人出入。我没离婚没丧偶，和别的女人关系不正常，是个典型的“渣男”。有的人甚至认为，我老伴儿是被我气成这样的。我自己的儿子都说：“您这么大岁数了，是不是应该注意一点儿。您自己不在乎，可我们也不愿意听别人说三道四。”
我的生活需要人支撑
我每天从养老院回来以后就比较轻松了。干净舒适的衣服就放在床上，我换上衣服，睡个午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她就来了。她会带着我喜欢吃的东西，或是我生活中要用的物品，来了就收拾屋子，洗衣服，准备晚饭。我可以悠闲地看看电视，和她说说话。在家里，我几乎什么也不用管了。等晚饭做好了，我们就一起吃着饭，我可以放松地喝两口小酒。
吃了晚饭，天气好的话，我们就一起出去遛遛，这还是近几个月才这样的，以前，我们从来不一起出去，我也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清楚，不知道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渐渐地我发现，就算是我们窝在家里，也还是免不了周围邻居说这说那，有的人还当面问过我：“您老伴儿，这是换了？”“没听说您老伴儿什么消息啊，人，还在？”邻居们的意思挺明白的，就是我家怎么总有个“新女人”出入。我后来也想通了，反正大伙要议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们干脆就出来遛遛，又怎么了。
当然了，我知道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不定怎么说我们呢。是，我们现在也不是夫妻，她不是我家里什么人。有时候，她会住在我这儿，但大多数时间她会回自己家。她本来只是我一个老邻居，我们从小就认识，但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旧日感情，就是普通的邻居。大半生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只是这两年，她没了丈夫，我老伴儿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我们机缘凑巧相遇，于是就开始了一种在别人看来不正常的生活。我也知道这种生活不正常，也认为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并不公平，可我的生活需要有个人支撑，我已经太累了。她从没有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我们这样“就个伴儿”，怎么就不行呢？
说我的人有什么权利
我老伴儿得病已经五六年了，她比我大一岁，几年前就出现了一些老年痴呆的征兆。我们去看医生，想了很多办法，但她的智力和能力仍明显地不断下降。后来，老伴儿又两次脑梗，就彻底失能，失智了。前几年，我努力地在家里照顾她。为了照顾她，我放弃了原来单位里返聘的机会，每天就是给她做饭、喂饭、伺候大小便、做康复、看病……没有一刻闲着的。到了夜里，她不好好睡觉，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一会儿又哭又闹……我没有一天是能睡好的。照顾一个这样的病人，我真的已经耗尽了体力。我儿子是指不上的，工作忙，自己家还有大人孩子的。我老伴儿有两个姐姐，年纪也大了，一个弟弟更是不可能照顾她什么。他们不过是偶尔过来看看。
我和我这位老邻居，是3年前联系上的，她听说我这么操劳，就过来看过几次。她觉得我怪不易的，有时候就给我搭把手。她是个挺能干的人，年纪比我小五六岁，体力也还行，所以，她要是来帮忙，我就轻松很多。开始我觉得不好意思，可后来她来得越来越勤，我就觉得要是没有她帮助，一个人实在玩儿不转。而且，她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人，她一来，我们说说话，很多兴趣爱好还一样，说来说去，辛苦也减了不少。于是，我对她的依赖越来越强。
后来，我把老伴儿送养老院，实在是因为我的体力真盯不住了，并不是因为我想和现在这个人一起生活，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因为我老伴儿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我是真弄不动她了。有人告诉我：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如给老伴儿找个好的养老机构，比你照顾得好。我为了找个合适的养老院，几乎跑遍了全市，最后才选了一家我认为各方面都满意的，一个月的花销非常大，我们老两口退休金的三分之二得交给人家。这我也认了，我希望她能过得舒服一点儿。
把老伴儿送养老院，儿子不乐意了，他多少知道我和那个老邻居的关系，就说我是嫌他妈妈碍事了。我没有力气和他吵架，他妈妈生病，他十天半个月来一趟，不能说他没照顾，可他能理解我每天照顾是个什么状态吗？还有我老伴儿的兄弟姐妹，知道我把她送养老院了，一个个不是打电话，就是上门骂我，说我不是东西，说我：“人还没死呢，你就找下家了。”我能怎么说？我和他们吵，没意义，可他们这么闹，弄得街坊四邻都认为我人品有问题。
现在，我真的管不了家里人、外面人怎么说我，我觉得现在的这种状态可能是最好的。我老伴儿在养老院，人家照顾得就是比我一个人照顾得好，更何况我风雨无阻天天去看她，我没有把她扔那儿不管。至于我和这个邻居，我说不出来我们这叫什么关系，她照顾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人家又不欠我的，人家要想找个老伴儿过日子，没问题，人家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又没什么可图的，我现在每个月的钱弄不好都不够花，人家还给我往里添，要不是因为有她，我都觉得生活没有任何乐趣了。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也不想管别人说什么，都这岁数了，我有什么可在乎的。
情景再现：
魏然：“照顾失能失智老人的不容易，可以想象得到。”
庞先生：“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多难，我问心无愧。”
魏然：“您现在的生活状态，也确实并不符合常理。”
庞先生：“我老伴儿的弟弟已经说了，要替他姐姐告我，说我这是重婚，可我没跟人家以夫妻名义同居，我们只是彼此支撑，还是人家支撑我更多。”
魏然：“您这位邻居，这样和您生活，也确实有些不明不白。”
庞先生：“人家从来没要求过我什么，说实话，要不是她照顾我，我都没力气去养老院照顾我老伴儿。”
魏然：“很多事，说不清对与错，也没法两全，您的难处只有真心关心您的人才能体谅。”
庞先生：“我是告诉自己别管别人怎么议论，可是，有时候想想，真觉得委屈，无奈，甚至是气愤，真的，那些指责我的人，他们遇到这样的事，真能做得比我好吗？”
魏然道来：人们愿意接受久病床前有孝子、有亲情的感人故事，都希望在结婚时所立下的“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的承诺是可以兑现的。但是，在疾病面前，多少人是无助的呢？这位老人的“人设”到底是好丈夫还是渣男？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评价。讲大道理，在有婚姻的状态下与别的异性有过分亲密的关系，当然不道德，甚至是违法。可是，那些不断质疑当事者人品的亲人，又为病人做了什么呢？那些把别人的家事当电视剧品评的外人，满足的又是怎样的心理？生活中的难题怎么解，每个人解题方式不一样，真能做到又准确又符合“公式”要求，真的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