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  唐女士  39岁  工程师

  谁也不知道我遍体鳞伤

  我又是一夜没睡,前半夜胆战心惊,后半夜他又打了我。打完了,他就呼呼地睡了。对于疼痛,我已经麻木了,以前我难过还会哭,现在都没眼泪了。

  我为了少和他发生争执,早就想和他分房睡,可有时候他非拉我到他那个屋睡,我不能奋力反抗,因为那样肯定又会激怒他。我和他在一个床上睡的时候,他又说:“你不要挨着我。”我只能挪到床边儿上,稍一动就要掉下去那个位置。这样,被子就不够用——他还一定要和我盖一个被子,说是这样不会觉得被子重,而且有人身上的热气。我在床边上,被子只够盖半个身子,冻得我够呛,半夜觉得肚子疼,本来想忍到天亮,可怎么也不行,只能起来去厕所。我知道他睡觉轻,小心又小心地起来,拖鞋都不敢穿,光着脚去厕所。就是这样,他还是醒了,醒了就大发脾气,骂人、砸东西……我怕他把邻居闹醒了,只能好言安慰他,可他就更来劲了,开始打我。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越是反抗后果越严重,我就只能护住脸任他打,身上再多伤也不要紧,但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嫁了一个没文化、粗鲁不堪的男人。实际上……我嫁了个博士,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做学问的书呆子,肯定有修养没脾气。谁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原以为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也是博士,周围的人认为我俩挺般配的。我小时候不太受家里待见,因为在爷爷奶奶那儿,我是第三辈儿中的第4个女孩儿,实在不“新鲜”了,况且,我还不是那种漂亮可爱的女孩儿。为了争口气,我妈对我学习要求特别严,我从小学习就好,直到上好高中,上好大学,考研,直博……

  我从小就被我妈按着“你只有学习好才能让别人看得起”的原则严格要求,哪怕我可以没朋友,没感情,没爱好。我一直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在学校那么多年,我都很少参与各种活动,校园恋爱更是离我很远的事。我开始工作时,其实已经过了谈恋爱的最佳年龄,再加上我的学历,找对象的范围更窄。因为工作性质和自己的性格问题,我不怎么运动,上班以后一年比一年胖。当我过了三十多岁还没找到对象时,家里人都着急了。

  我到了35岁才有了正式的对象,是相亲认识的,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长得确实不错,学历也相当,他还有留学经历,在科研单位工作。虽然在交往过程中,我觉得他不怎么爱说话,而且有些行为方式挺“另类”,可我不愿意放弃,我家里人也一再想方设法帮我们促成。

  他的性格里藏着隐患

  谈恋爱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性格有问题,他特别不喜欢与别人相处,哪怕是女朋友,他也是能不见就不见。而且,表面上看很温和的他,实际脾气很急,比如约会我要是迟到一会儿,他立马走人,之后还要通过微信或电话大发一顿脾气。他的计划不能变,比如我们定好了去吃饭,或是看电影,临时要是有变化,他就会特别气愤。我们说是谈恋爱,其实就算见面,话也特别少。本来我就不太爱说话,他比我还“冷”,我们见面时,往往是无话可说,他就拿出笔记本电脑干自己的工作。我要是打扰了他,他能立马翻脸,在咖啡厅里摔了人家的壶和杯子。我也觉得他这个脾气有问题,可我妈老说:“人家没挑你,就不错了。”

  他妈妈倒是一个挺好的人,几次见面后,和我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事。因为他从小聪明可爱,家里人过于宠爱,让他养成了一些不好的性格。因为祖父母过度保护,很少让他出门,他的所有关注度都在学习上。我们俩这点倒是有些像。他被宠得在家里说一不二,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上学的时候,他往往会因为别的同学与他意见不统一,或者老师没有认同他的解题方法等,而大闹课堂,但因为他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在各种学科竞赛中为学校争得过很多荣誉,所以学校对他也是比较“容忍”。

  他上的大学非常好,周围都是各地学霸,让他的压力和情绪越来越大,还出现了严重的睡眠障碍,因此和舍友关系极其不好,几个舍友都和他发生过严重冲突,他因为打架还差点儿受了处分。为了避免出现问题,后来他妈妈特意去陪读,租了房子让他搬离宿舍。他出国留学,一切都是由国外的小姨照顾,在国外他更加没有朋友,把自己封闭得很深。后来,他选择了回国。他的妈妈说,她一直很自责,觉得对儿子的养育是失败的,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她觉得我是一个性格温和,有忍耐力,不爱着急的人,也许可以通过和我相处,她儿子能有所改变。

  我知道他性格上存在隐患,可眼看自己已经到了36岁,用我妈的话说,我再也找不到条件这么合适的人了。家里的各种亲戚也都出来劝我,说学问越大的人脾气越怪,不就是脾气急点儿嘛,男人没脾气,也不行。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最终还是决定和他在一起。我们的婚礼办得很豪华,他的家里人对我也非常好,所有旁观者都认为我们很“绝配”。可是,蜜月还没有度完,我就挨了他的打。当时只是因为我收拾屋子,把他几页资料弄湿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就是认为晾干了以后纸不平整了,就暴跳如雷,又摔又砸。我上去拉他,说我想办法给弄平了,他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我好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因为特别小的小事。我不敢和我妈说,我很想找个借口结束这个婚姻,可不久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对于有了孩子这个事,他一点儿看不出高兴,甚至还问我:“为什么要生孩子?你知道孩子以后要面对多少压力吗?孩子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我真的不理解他是什么心理。在我怀孕期间,他仍然是抬手就打,后来我只好住到我父母家,直到孩子出生。我真的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但总不回去又怕我妈担心。我因为自己生活能力差,带不了孩子,更怕他那种性格,不管不顾,再伤了孩子,所以孩子经常性地放在我妈家,我就两头住着。就这样,我们之间话越来越少,他对我和孩子都不关心,心里只有自己,只要他不高兴,或者影响他一点,马上就大发雷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吵架,只能尽量别惹他。即使这样,也还是不定什么时候就挨上几下子。在外人眼里,我们好像过得还挺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的绝望。

  情景再现

  魏然:“还打算这样忍下去?”

  唐女士:“不忍又如何?孩子这么小,我妈天天还觉得我过得挺好,总和别人炫耀呢。”

  魏然:“忍下去,就能看到未来的希望吗?”

  唐女士:“我知道很多家庭暴力引发恶性案件,我只能时刻提醒自己,别冲动。”

  魏然:“您觉得自己不冲动,就可以保平安吗?”

  唐女士:“我知道,隐患很大,可是,我放弃婚姻,面临的问题也会很大。现在,在别人眼里,我们还是挺般配的一对,离婚对我来说,不是经济上离不起,是心理上离不起。”

  魏然:“要是这样,别人都无话可说。先想个救急的办法,看能不能劝他去做做心理治疗吧。”

  唐女士:“看来教养和学历还真没关系。”

  魏然:“您家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没有教养的范畴了,暴力,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外人,都是违法。”

  魏然道来

  过去很多人会认为粗暴、野蛮的人多是受教育程度不够,有文化的人应该相对文明儒雅些的。但是,从司法和女性组织那里透露的信息是:家庭暴力的施暴方,高学历的不乏其人。人格是否健全,和学历无关,和成长过程及家庭养育方式有极大关系。当然也看周围人如何“配合”。几乎所有的家庭暴力,都是由无底线的纵容和“离不起”的顾虑延续的。若动手成了一种习惯,不论什么问题都可以用这个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直到一方麻木,或痛到一定程度极端反抗,后果不堪设想。当事人如果愿意忍耐和纵容,那就和施暴者一样,是法盲。要知道,反家庭暴力已经立法了,动手的和愿意忍耐的,都应好好学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