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 邓女士 52岁 中学老师
摄影：栾栾PHOTO
多了一个女儿
新的学期，小琳刚开始慢慢适应大学生的生活。除了说军训有点苦，跟舍友们的相处还不那么默契，其余都还顺利。每天晚上，她会和我QQ聊天很长时间。国庆节前，军训终于结束了，孩子跑回家抱着我又亲又跳，孩子啊，长多大，一回家就又是小孩儿。
国庆假期，我女儿带男朋友上门，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大家都挺高兴的。小琳被亲切地称为妹妹，女儿的男朋友也认为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可是，欢乐的聚会之后，我明显感觉到小琳的失落。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孩子还另有一重心事。我们俩出去散步的时候，她有点胆怯地问我：“我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吧？我该怎么面对他呢？”我只能慢慢地安慰她，但是我知道，未来的生活需要这个孩子自己去面对，就算我永远可以做她最有力的支撑，她还是要自己经历许多别人替不了她的事。
小琳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多年的邻居，这个孩子从小经历的事情太多，我陪伴了她的成长，不是女儿胜似女儿。今年，她上了大学，我庆幸这个孩子身心健康地长大了，摆在她面前的难题却还有很多。
命运急转直下
小琳的姥姥和我家是老邻居，小琳很小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好，她爸爸是个挺能耐的人，那时候，小琳姥姥经常在人前夸耀，说女婿能干，会挣钱。小琳的妈妈当起了全职太太，小琳五六岁以前，一直过着小公主的日子。
生活往往不能如人们的愿望那样顺利，小琳刚刚上小学，她爸爸就“摊上事儿”了，涉及挪用大笔公款和金融诈骗等诸多问题被批捕了。因为要退赔和缴纳罚金，她家里的房子、车子等等全卖了。再到后来就听说小琳的爸爸被判了十几年，而更不幸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不能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债务，小琳的妈妈在极度抑郁了一段时间后自杀了。
我很佩服小琳的姥姥，承受了那么大的生活变故，老人家扛下了所有的不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邻居们都想尽办法帮助这一老一小。小琳姥姥说，最大的愿望是自己活得久一点，能照顾孩子，别让孩子受太多罪。小琳当时年龄虽然小，但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又是惊吓，又是伤心，像只胆怯的小猫。为了让孩子渡过这个创伤期，我经常把小琳带到自己家照顾，因为我做这个职业，知道幼年心理创伤对孩子影响巨大，所以还特意找了心理老师为小琳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应该说对孩子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不论是出于同情也好，还是出于多年的邻居关系也好，我对小琳和她姥姥一直比较关注。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每逢开家长会或是有什么活动，都是我去。到小琳上了初中，正好我轮到教初一，就特意安排了小琳到我的学校和班级。我觉得小琳生活中有过巨大的变故，在她正值青春期的过渡中，有我在身边陪伴，应该会好一些。对于这个孩子，可能刚开始时是同情多一些，相处的时间长了，感情越来越深。我们全家也是一样，把她就当成家里的一员，这些年，我们为孩子付出的精力、财力，都不少。我不是想沽名钓誉，我做的这件事，同事们很少知道。我和小琳姥姥的想法是一样的，孩子无辜，希望尽量让孩子顺利地长大。
特殊身世困扰
要让一个人生经历特殊的孩子快乐地成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孩子经历这些的时候，已经有记忆了，所以很多特殊的时间点、特殊的事情，都会引起她心理上的不适。特别是进入青春期以后，面对同学们对她身世的私下议论，还有学业上的压力，以及家庭经济上的影响等等，她也会情绪不稳，甚至还闹过一次离家出走。当时她的姥姥已经行动不便，我们全家和几位不错的邻居找了近20个小时，最终，把她安全带回了家。
孩子确实面临的事情比同龄人多很多，就连填个人履历表，她都要遇到比别人更多的麻烦。而升学，档案转移或是其他事务要父母双方单位开具证明等，更是比普通孩子要麻烦很多。再有就是小琳的姥姥对女婿特别怨恨，从他出事开始，就不允许别人在小琳面前提起她父亲，也不允许小琳去探视。尽管监狱方还有小琳父亲的亲属找过老人多次，每次都被老人严辞拒绝。而这些人每来一次，小琳的心里也要经历一次刺痛。孩子慢慢长大，她会和我说一些心里话，她能理解姥姥的做法，但她并不是不惦记这么多年不见的父亲。
小琳总体上说是个很好的孩子，初中毕业后，考入了一所不错的高中。虽然不再是我的学生，但我仍然每天都照顾着她，因为她的姥姥身体越来越不好。小琳上高二的时候，老人家就去世了。老人临走的时候，把小琳托付给了我。我知道这位老人实在是不容易，所以更是尽心地照顾小琳。在这期间，她父亲服刑的监狱还来找过我一次，因为他父亲病了，要住院医治一段时间，希望能见女儿一面。这件事我和孩子商议了以后，陪着她去了医院，这也是父女分别10年以后的第一次相见。让我欣慰的是，小琳倒比她爸爸镇定、冷静得多。也就是在那次之后，监狱方告诉小琳，她爸爸因为各种减刑之类，2019年10月底刑期就该满了，可以回家了。
未来充满变数
因为小琳面临高考，之后我没有再带她去见她父亲。一路陪伴她，完成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挑战。今年高考后，小琳成绩优异，如愿进入自己心仪的学校。当我们全家送她到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就是一家人。伴随着新学期的开始，距离小琳父亲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件事，多少成了孩子心里的一种压力。
这十几年，其实我们也习惯了家里多一个小琳，却根本没想过她父亲回来后会怎么样。小琳在和我说心事的时候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的归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父亲相处。她觉得，自己应该选择个外地的大学就好了。过节时，她看到我女儿幸福地和男友说笑，想到自己将来要面临的事情很多，就业也好，恋爱也好，自己父亲的这些经历，是不是会产生影响？我一边安慰孩子，一边为她想得更多。他的爸爸回来以后，我们对小琳的照顾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度？如果和以前不同，孩子会不会不舒服？再有，她父亲脱离社会这么久，能不能和孩子正常沟通，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家里原来的房子也卖了，现在只有小琳姥姥留下的一处老住房，父女怎么生活？他还能不能出去工作？我们如果继续介入小琳的生活太多，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我心里这些话，还不能都和孩子说，毕竟孩子现在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情景再现
魏然：“您真是个好老师，从心底佩服您。”
邓女士：“这件事，我是从心底里愿意做的，我喜欢小琳，她和我女儿一样。”
魏然：“孩子很幸运，有您这位好老师。至于将来如何，只能是遇到什么情况，解决什么问题。”
邓女士：“我真是希望她父亲晚回来几年，等孩子再长大一些，等孩子再稳定一些。”
魏然：“要面对的早晚要面对，希望小琳的父亲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造和反思，能珍惜以后的生活。”
邓女士：“但愿是这样，我们真的是有隐忧，我们为小琳付出了很多，我不想去计较什么钱啊，物啊，我们只想孩子安静地长大，最担心的就是她父亲回来以后会打扰孩子的生活，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
魏然：“孩子已经成年了，也是个大学生了，对各种事情会有自己的分辨，再加上您的指导和照顾，相信孩子会一步步走过难关，越来越坚强的。”
魏然道来
一个遇到生活大不幸的孩子，幸好遇到了坚强的亲人，真诚援手的好人。没有多么轰轰烈烈的故事，就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真诚付出。为这种人间的美好感动，也祝愿一个经历了挫折的孩子能继续健康成长，懂得感恩。如果即将回家的小琳父亲能看到这篇文章，希望能给孩子更多的爱，而不是让孩子迷茫。普通家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都会遇到很多问题，更不要说在这个特殊的家庭背景之下，要面临的难题一定更多。处理复杂的关系，没有什么捷径和金律，但以爱为基础，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尊重对方做出的抉择，不强求，不干扰，给彼此足够的缓冲时间和地带。相信亲情、心怀感恩，未来的日子就不会太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