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他不顾家人反对,一头钻进深山,当上了一名护林员。

  33年来,他曾跟野狼面对面,还差点落入蛇口;他曾被盗采草药的村民指着鼻子威胁,也曾救助过迷失在山林里的游客;他一次次带领科研人员翻山越岭寻找珍稀动植物,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半个专家。

  33年来,他守护的这片山林,从未发生过重大火灾,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他却落下了一身病痛,即便如此,他依然心系山林,痴心不改……

  他,就是蓟州区八仙山护林员朱金宝。

▲朱金宝在八仙山主峰留影▲朱金宝在八仙山主峰留影

  别人向往花花世界,他却偏往深山里钻

  蓟州区八仙山坐落在天津市蓟州区北部,总面积53.6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到95%,这里是我国华北地区少有的天然次生阔叶林区,也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从八仙山脚下,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路前行6.5公里,眼前出现了宽度仅一米左右的石头台阶,顺着石阶望上去,能看到远远的山尖上,坐落着一个石头小屋,那就是朱金宝驻守的观测站。 

▲朱金宝前往主峰观测站▲朱金宝前往主峰观测站

  朱金宝穿着橙色的工服和黑色的运动鞋,头戴一顶黑色的运动帽,上山时脚步稳健、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一位年届半百的人。

  今年50岁的朱金宝从小生长在蓟州区下营镇太平沟村,村子就在八仙山的一座山谷里,从小,他就到山里放羊,整天跟着羊群在山沟里转,却从来不会迷路。羊停下吃草的时候,他就看山、看树、听鸟叫,多久也不觉得闷。

  1988年秋天,当地的国营林场招工,17岁的朱金宝知道后,自己跑去报了名。回家一说,家人却都气坏了。当时,正值中国改革开放10周年,山外的变化日新月异,很多村里的年轻人都想办法走出山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可朱金宝却偏偏要往山里跑。

  “那个时候,山里头没路,也没电话,人一进去一个礼拜,家里都不知道你人咋样了,所以都担心。”朱金宝说,“我爷那会儿还活着,气得拍着炕头说,往山里去干啥?”

  朱金宝从小是爷爷抱大的,他也最孝顺爷爷,可这件事儿,朱金宝还是没有顺爷爷的意。

  “我就是个山里娃,除了山也没见过别的。我就爱往山里跑,说好听点儿,这叫‘山里的孩子心爱山’嘛。”朱金宝说着,咧开嘴笑了,常年因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的脸上,挤出深深浅浅的皱纹,但看着大山的眼睛里,却依稀流露出年少时的调皮。

  1988年11月,倔强的朱金宝不顾家人的反对,走进国营林场,成了一名普通的护林员。护林员值一个班要连续在山里守7天、下山歇7天;再上山守7天……一年365天,就有半年都在山上。他就一头钻进深山里,这一干,就是三十几年。

  与狼对视,险些一脚踏进蛇口

  其实,从一开始,朱金宝就知道当护林员很辛苦,因为护林员必须每天都在山里钻来钻去,要防范森林火灾,还要防止有人盗猎和盗采。但那时候的他血气方刚,觉得对自己来说,钻山沟不算个啥,可真干起来他才知道,要想当好护林员,必须有一双铁脚才行。

  “那时候山里根本没路,全是靠我们用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朱金宝说。

  八仙山山势险峻,很多陡坡的坡度能达到六七十度,朱金宝每天爬上爬下,单位发的绿胶鞋,他一个礼拜就穿坏一双。有时赶上天气不好,坡陡路滑,从山上摔下来是常有的事儿。有一次,朱金宝从一个陡坡上下来,冲劲太大脚底不稳,眼看就要滚下去。他情急之下,伸手扶住一棵树,想借力减速,没想到,那是一棵死树,树根早已朽坏,他一扶,树倒了,带着朱金宝一起摔落坡下。朱金宝被摔得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好半天才爬起来。

  “我现在这条腿上还有个坑,就是从坡上掉下来摔的。”朱金宝用手摸着左小腿说,“那会儿身上经常都是青的。”

▲朱金宝进山巡护▲朱金宝进山巡护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摔跤,而是一些不知名的危险。有一回,朱金宝正在山里巡护,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哗啦哗啦响。他以为有人偷着进山了,就停下来观察。不一会儿,竟然从树后钻出一只狼。

  “个儿头不大,灰不溜秋的,它盯着我,我盯着它,我俩都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狼先怂了,扭身跑进了林子,朱金宝这才松了一口气。当时他还安慰自己说:“说不定就是一条跑进山的狗呢。”可事后,有经验的老护林员告诉他“那就是狼”,他这才感到后怕。

  从那以后,再巡山时,朱金宝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危险还是防不胜防。

  有一年春天,他正在山里巡护。在一片树林里,发现了一种没见过的植物,一门心思想着走去跟前看个仔细,可当他抬起右脚刚要落下时,猛然间发现,地上一条茶杯粗细的大蛇,正在底下张着大嘴等着他。好家伙!吓得他一只脚停在半空,气都不敢喘,冷汗顺着脖颈直往下流。

  慢慢的,他尝试往后退,见蛇没有动,又退了两步……退到安全距离时,才扭头就跑,二十岁出头的大小伙子,楞是被吓哭了。

  经历过种种危险之后的朱金宝,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渐渐练就了一双铁脚,不管多陡的坡都上下自如,即便在冬天,面对同样光秃秃的两棵树,他也能一眼认出哪棵是活的哪棵是死的。走在林子里,他能仅凭声音就辨别出对面是人还是动物,如果是动物,他会提前绕开,避免危险。

  听声辨位,满山追赶盗采人

  美丽的八仙山不仅是天然植物园、野生动物园,更是一座中草药宝库,初步调查发现,这里有220多种中草药植物,其中有不少都是受国家保护的珍稀植物。

  “你像黄檗(黄柏),树皮能入药,全国数量都很少,在咱八仙山大概有一百棵,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说起八仙山上的草药,朱金宝如数家珍:“穿山龙,治风湿;黄花柳,治牙痛的;还有连翘、五角枫,延胡索……都是药材。”

  八仙山在1984年就被划为自然保护区,《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有明确规定:禁止在自然保护区内进行砍伐、放牧、狩猎、捕捞、采药、开垦、烧荒、开矿、采石、挖沙等活动。

  朱金宝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不少八仙山周边的村民习惯进山盗采草药卖钱,特别是春天,那是盗采草药最猖獗的时候。

  “比如穿山龙,每年春天都有人上村里收购,一块多钱一斤。村民都背着麻袋进山,要是装满一袋就能卖一百多块钱。”朱金宝说。

  那个时候,朱金宝每天天一透亮,就要把耳朵支棱起来,只要听见有人进山,跟着声音就去追。

  “人进山的动静跟动物的不一样。动物走路声音都是连贯的,人的步伐是有节奏的。”

  在山里追人,只能靠听声辨位,朱金宝凭着一双耳朵,循着声音满山坡追赶盗采者,有时要追好几个小时。

  “追上了,咱也只能劝,告诉他们不能采,赶紧走吧。”

  这边好言好语的劝着,那边村民点头答应“马上走”,可是走出不远就又折回来,跟护林员打游击。朱金宝和护林队的同事们只能全天都在山里往返巡视,跟盗采者斗智斗勇。

  遇上一些蛮横的,事情更棘手。直到现在,朱金宝还记得清清楚楚,几个盗采者不听劝,三番五次被他堵住。见采药不成,其中一人竟然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小子,有本事你别出八仙山,别让我在外面遇见你,不然有你好看!”

  那时的朱金宝也不过二十多岁,听了这话也打怵,可心里再怕也不能后退一步,说尽了好话,总算把人劝走了。

  同样是凭着听声辨位的本事,朱金宝还在山里救过人。那是一年秋天,几名大学生进山旅游,不小心走岔了,钻进山里迷了路。那天刚好是朱金宝交班回家的日子,晚上7点,刚到山脚,就接到站里的电话,让他帮忙进山找人。朱金宝二话没说,拿起手电和绳索,转身又进了山。

  天已经黑了,山里信号不好,几个大学生的电话打不通,朱金宝只能顺着大概的方向摸进去。他一边走,一边喊,学生们听到后,也喊着回应他。从山谷回声中,朱金宝凭经验,分辨出了声音来源,终于在一条山沟里,找到了迷路的学生。见到朱金宝的那一刻,几个学生上前紧紧拉住他,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正因为朱金宝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记于心,所以大家都叫他“活地图”,还有人戏称他是“八仙山土豹子”,可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自嘲地说:“我就是个‘傻看山’的。” 

▲朱金宝指出他负责的巡护区范围▲朱金宝指出他负责的巡护区范围

  千米聚仙峰上的防火“千里眼”

▲八仙山聚仙峰观测站▲八仙山聚仙峰观测站

  2000年,29岁的朱金宝主动要求驻守八仙山聚仙峰观测站。

  蓟州山区有95万亩森林,为确保防火安全,组建了上百个监测站(点),24小时监测不停歇。八仙山聚仙峰观测站是天津市最高的森林防火观测点,位置就在聚仙峰的峰顶,海拔1052米。

  这也是目前八仙山里唯一不通车的观测站,汽车只能开到海拔835米的明安梁,到达聚仙峰还要攀爬2500个台阶,相当于100多层楼。这是一段很难爬的石阶,宽度窄、坡度大,还要经过落石危险区。每次上山,朱金宝都要负重三十多公斤,把一周要吃的粮食、喝的水背上山,有时还要搭上十几公斤的装备。朱金宝说,每次登到山顶,汗水都把他的衣服浸透了,再被山上的凉风一吹,“哎呀,难受着呢”。 

▲朱金宝驻守的观测站外观▲朱金宝驻守的观测站外观

  山顶上的观测站是一座大约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分成卧室、厨房和设备室。他跟同事一周一倒班,每人在站里住7天。一年365天,就有半年都在山上。刚上山的时候,没水、没电,背上来的50斤水要用一个礼拜,早晨洗完脸的水要留到晚上洗脚,不敢做粥、不敢吃捞面,因为费水。

  “那时候蔬菜都在家洗好了才往上背,都是萝卜、土豆、白菜,能搁住。吃的都是从家里带的馒头、大饼。冬天带点饺子,能冻住。这些年我在山上还喝过雨水、吃过雪水。”朱金宝说。

  最难熬的还是晚上。屋里漆黑一片,屋外山风呼啸,偶尔伴着动物的叫声。朱金宝睡不着,就点上蜡烛看书、看报纸,“不管啥书、啥报,都能看半天。”

  聚仙峰观测站不仅担负着蓟州区森林防火的监测任务,还同时肩负着与蓟州区相邻的河北省、北京市部分地区森林防火的监测任务。站在观测站前举目眺望,向西,是北京市平谷、密云的森林;向北,是河北省承德市兴隆的森林;向东,是河北省唐山市遵化的森林。京津冀三地山连着山,森林防火也是联防联控。

  每天,朱金宝都要严密观测四面山林的情况,久而久之,好似练就了一双千里眼,隔壁山头上盘旋的鹰,他一眼就能看到;若是哪里有烟,他凭肉眼就能判断出是不是山火。

  “村里的炊烟跟森林着火的烟是不一样的。炊烟轻,你观察一会儿它就散了;着火的烟很浓很黑,不容易散。”朱金宝说。 

▲朱金宝在山顶远眺▲朱金宝在山顶远眺

  每年10月到转年的5月,都是森林防火的关键期,特别是春季,风多、风大,一粒火星都可能带来严重后果。每到这时,朱金宝在山上都要守到后半夜才敢睡。

  他至今对一次预警山火的经历记忆犹新。那是2004年的春天,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雾,能见度受到极大干扰。傍晚时分,朱金宝照例走出观测站向四面巡视,隐约看到在盘山跟北京平谷交界处的雾气颜色不太对劲,“有点发黄”。他不敢怠慢,始终站在原地仔细观察。随着天色渐暗,那一处雾气的颜色也在变深,朱金宝心头一紧:“果真,着火了!”

  他急忙回屋查看地图,根据着火点的位置,判断山火发生在平谷境内,紧邻蓟州区沟河北村。他抓起电话打到防火站发出预警,防火站立即通知相关部门,并联系人员进行确认,隔着重重山脉,起火点竟与朱金宝的判断分毫不差!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第一个发出预警的,当时火已经烧起来了,然后赶紧疏散了沟河北村的村民,火也及时扑灭,没有造成伤亡。”说到这儿,朱金宝忽然咧嘴一笑,开玩笑地说,“为这事儿,区里还奖励我200块钱哩。”

  从17岁当上护林员,到29岁登上最高的防火观测台,再到现在,33年了,自己从未发生过漏报、迟报、瞒报现象,守护的山林也从没发生过一次重大火灾,这是护林员朱金宝最感到骄傲的事。

  从护林人到动植物专家

▲朱金宝拍摄的八仙山植物▲朱金宝拍摄的八仙山植物

  守在山里三十多年,朱金宝也感受到了周遭的很多变化。

  首先是观测站里通了水、电,有了空调、冰箱和电视机。朱金宝再不用往山上背水,也不用再点蜡烛看报纸了。他可以用电磁炉做饭,时令蔬菜也可以放在冰箱里保鲜,晚上休息时就看看电视。

  朱金宝还发现,进山盗猎盗采的人少了。

  1984年,经天津市人民政府批准,八仙山建立1049公顷的自然保护区,1995年11月被国务院批准命名为“天津八仙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1999年11月经国家科协批准为全国首批科普教育基地,主要保护对象为次生森林生态系统。随着国家对环境保护的日益重视,人们的环保意识也在不断提高,过去满山坡追赶盗采人的情景几乎不再发生。

  八仙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现有植物600多种、野生动物500多种、中草药植物220多种。吸引了很多科研人员前来考察研究,每年保护区里都会有一些考察任务,朱金宝总是带队的那一个。

▲朱金宝对八仙山上的树木了如指掌▲朱金宝对八仙山上的树木了如指掌

  常年跟考察队接触,让朱金宝也学到了不少关于动植物的知识。春天的八仙山,树木都还没有长出新芽,一个个光秃秃的树干在旁人看来大同小异,看在他的眼里却是千差万别。因为这些树木是他的老朋友,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叫出名字:

  “这是鹅耳栎,在咱们保护区里生长得相当不错。这是山樱花,那边是杜鹃,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那边是白蜡、蒙椴、糠椴、蒙古栎、栓皮栎……”

  如今的朱金宝,除了在山上观测森林防火,每天还要徒步七八个小时,走上十几公里,巡视山林,而他的工作也有了新内容——观测动植物的生长情况,如果发现病虫害或是新物种,要马上汇报。

  别看朱金宝平时不善言谈,一说起山上的动物和植物,他就变得滔滔不绝。他拿出手机,兴奋地给我们看他的新发现:

  “你看,这是我拍到的动物粪便,跟以往看见的都不一样,而且这种动物每次都在这一片出现,就吃这两棵树的树枝。我已经把照片传给专家了。”

  过去巡山,朱金宝带的是斧头和镰刀,现在巡山,他的必备装备是手机。只要看到新鲜的动物和植物,他就拍下来,回去之后查资料,查不到就询问专家。多年来,在他的努力下,已经在八仙山里发现了很多珍稀植物。

  “我发现过日本白菇娘,是草本。后来发现过列当,是一味药材,还有一样珍稀物种,叫黄花油点草。有一回,我发现路边有一种草开着蓝紫色的花,就拍了照片发给一个植物学教授,他看了之后说‘哎呀,这是笔龙胆,我还以为它没有了’。”

  每每听到这样的回答,朱金宝的心里都美滋滋的。现在,他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动物世界》和《奇趣大自然》,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个梦想:

  “听老人们说,八仙山过去狼虫虎豹都有。我就盼望着将来有一天,我们这里还能出现豹啊、熊啊,随着环境一点点地好起来,这些动物都能回来,那该多好!”

  为了这个梦想,50岁的朱金宝坚持守在聚仙峰上,依旧每次值班都徒步攀爬2500个台阶,依旧每天站在山顶极目眺望,也依旧每天带着手机踏遍山间的每个角落。有人给他粗略算过,几十年来,单是他上班走过的路,就相当于爬了100多次珠穆朗玛峰。

  多年来的辛苦工作,让朱金宝落下了不少“职业病”:风湿痛、滑膜炎、股骨头囊肿。此外,他还有高血压。家人一直不赞成他上聚仙峰,爱人总说他“傻”,“哪儿苦就爱往哪儿钻”,可每当他要进山时,都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让他带上山慢慢吃,还反复叮嘱他“别老乱跑”。朱金宝嘴上答应,可只要一进山,他就说啥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要是不到山里转一转,就浑身不自在。

  站在聚仙峰顶,迎着山风,俯瞰群山,虽然是一个人,但朱金宝并不感到孤单:

  “我觉得,山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伴儿。哪怕在家休假,我的心也记挂着这儿。我跟这儿已经割舍不开了。”

  采访手记

  为了登上聚仙峰顶的观测站采访,记者和朱金宝一起爬2500个台阶。原以为爬个山不算什么,可刚走到四分之一处,我们已累得直喘粗气,而50岁的朱金宝则只是微微有些喘息。平时朱金宝只需半小时就能登顶的路程,由于我们拖后腿,足足走了两个小时,而这还是在毫无负重的情况下。朱金宝每次上山值班的辛苦可想而知。

  一个人30多年守在深山,人们以为一定会感到孤独、寂寞、憋闷。可从小生长在山里的朱金宝说,只要看到动物和植物,看到大山里的树木越来越茂盛,看到花朵一年比一年开得娇艳,他就打心眼儿里高兴,觉得每一天都过得新鲜有趣。

  今天(3月12日)是第43个全民义务植树节。仅以此篇记录像朱金宝这样千千万万护林人所作出的贡献!

  因为他们的默默守护,我们的山才更青、水才更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