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文竹 31岁 职员

　　儿子来到人世已经六个月了，回想从怀孕之初到现在，我好像经历了无数个想死的冲动。

　　阿德：我试图去体谅你，但从怀孕生子到照顾长大，只有当事人才有发言权。

　　从怀孕四个月开始，我就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逐渐受到了压迫。胀痛、腹部下坠甚至呼吸困难，这种症状几乎持续到我被推入产房的前一秒。没有一个女人，不盼望整个孕产过程能够平静如水，可我这些年亲眼目睹了不少人为了生孩子，几乎有了要英勇赴义的悲壮——她们说自己多么狼狈，希望我能够一切顺利。我运气不好，几乎把苦头都尝了一遍。家人们说了无数次，你别哭了，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泪腺是我的身体唯一能够释放压力的管道了。我不是因为怀孕而感到委屈，也不是因人生新角色而倍感喜悦，只是疼痛和无力相伴时，我需要发泄而已。

　　阿德：有准妈妈跟我说，每次都要跟外界拼命解释自己没事。也许你们只想默默流泪，自己安静一会……

　　要求安静太奢侈了，我现在早已放弃了挣扎。拿我家儿子来说，以前晚上一小时哭一次，现在改成半小时一次了。晚上十点多刚把他哄着了，十一点就得起来，十二点、一点依旧如此。早晨六点半我又爬起来了，儿子还在放声“高歌”呢。即使是我清醒的时候，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加入，我也一刻不得闲——早晨出门前，我得教他走路，中午下班赶回来喂奶，常常是午饭都来不及吃。在单位的几个小时，我的心思也做不到完全的专心致志——我很幸运，家里两位老人轮流帮我照顾孩子，可我还是担心他有没有冻到、下午睡觉有没有听话……

　　都说当母亲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截至目前我感受更多的是惊讶和惊奇，至于妙不可言可能还得等待一段时间。我的时间被人为分割成了碎片，我想重新规划，并且高效利用起来，可即便你在努力，在一个小生命的巨大破坏力面前，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更不用说身份改变之后，我从内到外的种种不适应。似乎这不该是当妈妈的人的抱怨——你都初为人母了，喜悦是超越一切的。你可以感觉到不适，但最好不要说出来，显得你很没有担当，或者没有做好当家长的准备。

　　阿德：有改变必然有人要作出牺牲。尤其是女人，在这件事上作出的调整和努力，一定是男人望尘莫及的。我倒是觉得，应该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

　　你让一个男人完全理解你，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的先生比我预期要好一些，在一些我疲惫不堪的时候还能挺身而出，但你不能要求他做得多么到位。很多人都说要给男人成长空间，可是带孩子这种事，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心态没崩溃就算不容易，哪有心思去学习提升？看着他不得要领的样子，我起初还提点几句，后来想想就算了吧——与其让他感觉到受累不讨好，还不如我多补补觉呢。

　　困，这几乎成了我现在的主旋律。尤其是我回归工作岗位的这段时间，我好像永远也没睡醒，永远在准备入眠。我是开车上下班的，有一次等红绿灯，我竟然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要不是后边的喇叭此起彼伏，我可能会一觉睡下去。办公室会议上，我也总打瞌睡。我知道这显得特别不专业，想过借助一点提神的手段克制一下。为了奶水，我戒了咖啡和茶，只能一遍一遍的往太阳穴上擦清凉油，以至于同事都取笑我是行走的清凉油。要知道我之前一瓶香水都要一千多元，还会根据心情换香型，怎么会堕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阿德：能听出来，你是对自己有要求的。你希望能照顾好孩子，兼顾好工作。

　　我当然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可是我没有办法选择，放弃哪个而成就哪个。我先生从来没有说过让我做全职太太，也许他很早就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我是个妈妈，可我也是个女人，更重要的是，我也是我自己。

　　在社会上拥有一席之地，这是我一直的坚持。婚前我工作挺努力的，怀孕过程中，我也没有因为身心上的巨变而影响工作，现在孩子都出生了，我更没有理由不好好工作。可是我的哈欠，就跟眼泪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住。特别是望着比自己激情满满的年轻同事时，我就会暗自叹气——我开始害怕被比、被淘汰。     

　　我深刻地意识到，以我眼下的状态，可能一辈子就要在平凡的岗位上度过了——年轻的时候，我曾把30岁作为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山的阴面是我无聊而单调的青春，山的阳面是尝试过、冒险过，而后一颗平静的心。或者，山的阳面永远都活跃着，做自己人生路上一辈子的冒险家。

　　阿德：每一个抉择面前，我们都是冒险家。即便上路了，也希望能跟自己说，如果累了我也可以休息一下。前方的终点可以抵达最好，如果不可以，沿途的风景也足够美好。

　　闺蜜建议我给自己放一个假，哪怕出门自己呆两天也好。我本来想跟家人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做了妈妈之后，你被赋予了诸多天然的责任与义务，你不冲锋在第一线，站在你身后的人可能会感到更加无能为力。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我在欣慰之余，也会思考：我会不会把这种焦虑传递到他的生命里？比如给他报各种才艺班，参加很多学科的补习，为了一个考试失利而大动肝火，或者天天往学校跑找老师和班主任了解情况？临近中高考，我比孩子还要紧张，却要当作没事人一样给孩子创造轻松的氛围？等他上了大学之后，又得开始谋划为他买房买车的事宜，担心他成了剩男，接近三十才找到结婚对象，从而走他母亲的覆辙？

　　阿德说轻盈感：工作与生活相互撕扯，却在卸劲儿的那一刻，中国女人忽然老去；没有一刻能够放松。找不到发泄出口的焦虑感，又成为催她们老去的加速器。

　　她们跟我说，别看我们的化妆品越来越升级，衣着打扮越来越精致，可眼尾露出的条条细纹早已出卖了我的心。更重要的是，身体越来越吃力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受爬上了心头，从此再也丢弃不掉。

　　有人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孤独终老，而是跟那个使自己感到孤独的人终老。事实上，很多情况下不是人生伴侣出了问题，而是我们失去了那个曾经轻盈的自我——一个忧心忡忡的人，也很难看上去容光焕发。要我说，一个人真正的衰老，是从认命开始的。你觉得自己老，20岁就可以放弃人生，你觉得自己年轻，50岁也有新事业等你。

　　必须内心丰富，才能摆脱这些表面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