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云特派河南报道组 记者 马扬洋 侯沐伟 摄影 吴涛

  这原本是村里一条足以供车辆通行的水泥硬化路面,而如今却被深没脚踝的湿泥掩盖得看不出本来面貌。人们必须用手扶道路两侧山体,才能勉强掌握平衡,一脚深、一脚浅地缓慢迈进,不至于摔倒。

  铲车清扫过后,村里的路逐渐露出原本的水泥路样子

  河南雨灾仍在持续,上述景象在多个地区的村镇并不罕见。虽然在很多地方,应急撤离工作已完毕,但抚平这些村镇因雨灾造成的创伤,很多工作或许才刚刚开始……

  雨停了小村道路却仍然泥泞

  7月22日,记者来到巩义市区,发现市区基本已经不见雨灾影响的明显痕迹,道路基本没有积水,街边小卖部老板说,接到社区通知,22日晚供电供水恢复正常。

  但在巩义周边的村落,这场罕见的暴雨带来的摧伤还远未消散。距离巩义市区不到5公里的巩义市站街镇小黄冶村就是受灾仍严重的区域之一,行进村中,映入眼帘的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22日下午,记者走在小黄冶村泥泞的干道上,虽然雨已停歇,但路况仍然恶劣,车辆早在村口便无法驶入。这条原本被村民称赞的水泥路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影子,而是被厚及脚踝的湿泥覆盖,人们要随时警惕一脚踏进去,鞋子和小腿都陷入其中,说话的间歇也需要挥挥手、跺跺脚,因为蚊虫在空气中不断乱撞。

  小黄冶村泥泞道路非常难行

  放眼向路两侧的山体望去,新近被雨水冲走大块土壤的痕迹清晰可见,有些甚至棱角分明,宛如刀削一般。此时,小黄冶村早已接到紧急撤离的通知,因此村内鲜有人迹,稍大声点说话,都能听到自己的回声。而这种声音又隐约地和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动物叫声,时大时小,颇为尖利。

  循着这种声音,记者不断向村庄深处前进,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快走到一户村民的家门口时,声音来源终于找到——原来是一处猪棚中百余头猪此起彼伏嚎叫的声音。

  要撤离的老村民:“我养的猪还在山里”

  带着意外,记者观察到,这些围栏中的猪显然与当地村民一起经历了这场罕见的暴雨,但是与被疏散转移的村民不同,它们如今只能挤在泥泞约半米深的猪栏中,无法逃离,也无法被运到村外。

  养猪棚外隔着一条路的几步外,是一栋两层高的村民自建房,这栋房既处在狭长入村干道的尾端最低处,又处在继续入村支路的最高处,即建设在一个岔路口平台上。由于该屋子背靠土山,山体滑坡后大块的土直接飞入院内,和上游流下来的雨水混合成泥,把小房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随山体滑坡滚下山的是大量树木断枝,更让这个岔路口显得无比狭窄。

  在院内空地上,记者见到了这栋房的主人——一位脚踏雨靴、头顶草帽的老人,一问之下得知,他正是对面猪棚的主人。谈及连日大暴雨以来家中的境遇,老人带着哽咽声委屈地道出了原委。

  老人名叫刘会章,今年71岁,是小黄冶村至今还没有撤离的极少数村民之一。寒暄几句后发现,老人之所以没随其他村民一起迁到村外,原来是放不下家里养的这些猪。

  刘会章

  “你也看到了,现在唯一能走汽车的进出村道路已经挤满超过脚踝的泥土,你们今天来时算好的了,没有下雨,地上的泥也被昨天晚上的开沟机推去一半,昨天这时候,路上泥泞厚度都到人的膝盖处了,开车往村外运东西更是想也别想了。你看我养的这些猪,一共快200头,这一场暴雨把它们都困在泥里,养了这么多年,我看着实在难受,也舍不得。”刘会章说道。

  刘会章和老伴站在猪圈旁时,这些猪发出了更大的叫声。养了16年的猪,第一次仅与猪相隔三五米的距离,却无法把食物投喂进去。刘大爷尤其心疼那一窝窝才出生了一个月的小猪们,“泥太深了,我想了各种办法,就是过不去,它们饿啊!”

  据了解,小黄冶村村民大多到巩义市或郑州市务工,村里本地农业以种植为主,刘会章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养猪户。这场罕见的暴雨一来,他对着养了16年的猪,心里当真犯了难——猪栏内外均超过半米的湿泥,人一脚踩下去就像是踏进沼泽,几乎不可能完成投喂。刘会章说,猪栏里的猪都已经断粮三四天了,再运不出去,不免活活饿死。

  另一方面,家里的猪棚是用木材搭建。猪棚一头的支撑杆直接靠在了旁边的山上,暴雨过后,这山随时有滑坡风险,其中一个棚顶已经被砸得有些残破,一旦泥沙俱下,对猪棚里的养殖猪不啻为灭顶之灾。

  猪棚顶棚随时有被暴雨破坏的危险

  猪棚里满是泥泞

  大雨危机未过 未来生活却还得过

  这下他犯了难

  时间回到7月18日,小黄冶村接到组织村民开始撤离的通知,让所有村民仅携带好必要的生活用品,快速转移到村外的安置点。彼时,村里道路上的泥已经深没膝盖,异常难行,更遑论车辆进出。

  很多村民表示,即便他们对这条路颇为熟悉,但这几日撤离时,还是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走走停停地从村里出来,为了减少负重和安置点存放压力,大家都尽量轻装上阵。

  但对刘会章来说,雨水蔓延,撤离令下达后,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养殖猪不比别的能在家里存放的财物,猪棚随时会倒塌不说,猪还需要时时有人照料。自己养的猪已规模不小,对前期投入巨大的他来说,这一遭相当于过去几年的资金和辛苦白费了;对没有退休金、和老伴两人在村里靠着贩猪收入相依为命的他来说,猪棚垮掉意味着将来可能有冻馁之虞,至少也是家里经济情况的严重恶化。他左思右想,明明知道暴雨后的村子很危险,却还是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弃之不顾。

  刘会章说,值得慰藉的是,村里乡亲对自己很关心,知道自己的难处后,村读书会的朋友给他送过饮用水、方便面、口罩和消毒液,不过由于山路实在泥泞,大家对猪的转移始终无能为力。

  刘会章的儿子在郑州从事装饰艺术的相关工作,得知老父母的遭遇和两难处境后,他放心不下,于是带着儿子冒着汽车抛锚的风险,从郑州涉水开回小黄冶村,希望给家里做点事。记者看到他时,他正在父母房子的背后,用铁铲把房子周边的泥土往外铲走,弄出一条出屋的通道,也防止再下雨时,雨水把泥冲进屋里。

  然而,被迫耽搁在村里老屋的一家人,生活的艰难和风险其实与日俱增。雨灾严重后,村里断水断电,留在原地的刘会章一家人生活很是不便,甚至只能靠儿子从郑州带回来的蜡烛照明,手机也只能靠乡亲送来的充电宝“续命”,才能勉强保持和外界的通讯。即便这样,还要提防随时出现的次生灾害,一家人言谈间都有忧色,坦言这几日没有解决办法的话,只能以生命为重,不能给村里再添麻烦了。

  一家人的困难确实迎来转机,21日晚,为了保障住在村深处的村民们顺利撤离,小黄冶村村委会出资雇人驾驶开沟机、铲车反复清理道路,刘会章悬着的心终于迎来了一丝希望。

  过去的两天,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坐在村里路边,看着铲车进进出出,问着偶尔回村取东西的乡亲,“铲车开到哪里了”“地上的泥还有多厚”。

  “一两天内,这村里的路应该能通车了!”22日傍晚,一位铲车司机边驾驶边对刘会章的儿子说道。正帮司机清理路边障碍的儿子听到这句话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刘会章的儿子帮助铲车顺利通过

  罕见雨灾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撤离工作不好做

  22日18时,记者在仍然泥泞的进出村道路上遇到了穿着雨靴,正进村看望刘会章的小黄冶村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他们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小黄冶村是巩义市站街镇的第三大村,户籍人口3336人,常住人口3200余人,撤离工作刻不容缓。

  对于刘会章的遭遇,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刘大爷跟我说,‘妹子,我真想哭’,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能理解,他也不想给我们的工作添麻烦,他放不下这些猪,他说这都是一个个生命,所以我们排除万难也要帮他想想办法。”工作人员介绍,在保证全村村民已经撤离完毕且安全的情况下,村委会开始组织救援队,尽力将道路恢复平整,让车辆可以通行。

  小黄冶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常传武介绍道,7月18日村委会接到通知,要求他们组织村民开始撤离。19日,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冒着暴雨入村进行摸排工作,排查出共有1750人在村。暴雨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撤离行动当即开展,19日当天,有接近1000名村民撤离成功;20日,又有600多名村民离开村庄去往安全的地方。

  小黄冶村剩下的村民住在村庄深处,雨水将道路封死,他们无法离开。救援队用开沟机将土挖到道路的两侧,再用铲车来回清土使道路可以通行,并同时用铲车将行动不便的老人运送出村。21日,小黄冶村剩下的100余名村民也有序离开。截至7月22日晚,除了刘会章一家和一名独自居住、精神状态有些问题、家人也无法将其带离的村民外,其余人都已转移。

  “大部分人都住到了亲戚或者儿女的家中,还有20多个人住在临时安置点里。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安置点目前没有床,但是有可以休息的垫子和毯子,也可以开火做饭,喝上热水,还是比停水、停电,时刻都有危险的村里强多了。” 常传武说,除了政府提供的物资外,村委会也为村民准备了方便面、水等生活必需品。 

  虽然在雨灾发生几日后,撤离工作已逐步平稳,但由于这样罕见的暴雨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小黄冶村也曾发生过惊险一幕,着实让每个人都捏了把汗。

  撤离后回家取东西的杜大爷回忆道,“当时有一家三口在家,暴雨造成了滑坡,把他家窑洞的房顶砸塌了,人就被困在里面。”

  杜大爷说,当时那家人房外雨水积了一米多深,60多岁的爸爸以前因车祸留下了残疾,行动不便。30多岁的儿子只能把桌子放在屋中间,把爸爸抱到桌上。因为水太深,铲车没办法进来,一家人在已经塌了的房子里待了一天一夜,情况危急。

  “老两口都60多岁了,儿子还没结婚,村民们想了各种办法,几个小伙子找了个缝隙把人往外拉,最后生产队顾队长把他们拉了出来。”杜大爷说道。

  幸运的是,这一家三口都没有受伤,当时是21日晚上,村委会正组织最后一拨村民撤离,随即协助这一家人坐铲车顺利撤离。

  记者离开时太阳就要落山了,平日有着3000余人的热闹村庄,如今显得十分静谧。也有因为无法适应撤离后住所的老人们,即便深一脚浅一脚,也要自己或者派儿女回到村中的家里,拿点东西,杜大爷说,“每天都回来,习惯了,是个念想”。对于他们来说,离开,是为了生命的安全,留下,是心之所属,是对“家”的依恋。

  这场暴雨似乎已经渐渐走远,而村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重建的工作。在刘大爷的家门口,他的小儿子一直在沉默地铲土、翻土,记者问他,打算干到什么时候?他没有抬头,轻声说道,干到这里和原来一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