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香芋 45岁 职员

  人近中年,本该学会放下,我现在过得日子,却是鸡飞狗跳——丈夫的工作又要换了,距离他上一次跳槽,不足半年时间。儿子明年就要高三了,口口声声跟我说,要像他爸爸那样,远走高飞。我觉得身边这两个人,就像是定时炸弹,根本就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阿德:一个一个说,先从你丈夫说起。

  我们俩认识的时候,他还是公务员,行为做派都很踏实。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跟他在一起的。我当时以为,我们俩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医院,日子比上不足,也能比下有余。而且他挺受领导器重的,如果认真干下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抱着这种期待,我们结了婚,儿子一年后也出生了,虽然我身材走了样,可心里真的高兴——我觉得自己比身边很多人都要幸福。

  不知道我是不是天生有这个能力,总是能在很简单的生活里,感受到幸福感。这可能跟我父母的教育有关,他们都是吃苦过来的,从小就跟我说要知足常乐,不要总去羡慕别人有的,要多珍惜自己拥有的。读书还是工作,我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自己应该做的做到问心无愧,至于结果也就没那么计较了。我也知道,名次是挺有诱惑力的,甚至还能给你带来很多名和利,但又能怎么样呢。

  阿德:你的这种淡然挺难得的。在择偶时,你觉得看走了眼?

  我以为我们俩是一类人,没想到他竟然变了。其实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他有一天回家跟我说,不想干了,要辞职。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单位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或者又错过了提干的机会,不过是说说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一周之后,他旧话重提,说已经考虑好了,南下去投奔师弟。我不禁慌了神——我之前蛮了解他这个人的,说话办事都比较踏实,没有什么夸夸其谈。辞职这种事说了两次,看来是要当真了。

  与此同时,我为自己前几天不当回事而懊悔——如果我当时就和他敞开心扉,或者尽力去开导他,会不会事态有本质的改变?当时我真是乱了阵脚,饭也不做了,儿子作业也不检查了,一直六神无主的跟着他。他说你不用劝我了,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再不为自己活一次,老了之后一定遗憾终身。我问他,你做这样的决定,有没有问过家里人的意见?我最看重的就是家庭稳定,你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和孩子以后怎么办?

  阿德:你以为最稳定的东西,其实从一开始就充满变数。

  看着他热血沸腾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我拦着他,好像我跟他作对似的。我承认,他这些年来为家里付出了很多,现在想证明下自己,按理说我应该给他空间和机会,可是辞职这种事,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机关工作,现在一下子跳了出来,今后的路在哪里,能走得远吗?

  他跟我一通解释,说师弟的公司现在做得很大,他正好可以大施拳脚,还说南方市场一片大好,他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地证明下自己。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当时就想把自己灌醉——这场做了三十多年的美梦,眼看就要醒了。

  几天后,我去机场给他送行。他带着两个大箱子,里边装满了我对他的担心和叮咛。我们都有点激动,他是为自己即将大施拳脚,我是预感到了前景不妙。

  阿德:这几年,他发展得如何?有没有应验你的话?

  刚去的那一两年还算不错,在他师弟公司做总监,属于拿年薪的。逢年过节他也回来,总是大包小包的带各种礼物。家里人开始也担心,看他发展得如意,就换了说法,还安慰我说走出这一步多好,比人家少奋斗好多年。我当时就是笑笑而已,心里划过一丝担忧——这种如意真的能长久吗?

  第三年果然出现了转折。他师弟突然把公司转让了,人也突然消失不见。他说公司来了新的管理层,一下子就把他架空了。我们俩隔着电话,分析这里边的蹊跷,不管是欠了外债,还是投资失败,反正老板跑路了,他这样的高级白领也面临下岗的危机。

  我当时本来想抱怨一两句的,又觉得有点落井下石,还是应该多鼓励他。我说要不回来发展吧,毕竟身边都是熟人,还能有个帮衬。他好像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说自己还要在这边试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回头。

  就这样,他开始了频繁换工作的生涯。三年时间里,他去了大大小小的公司不下十个,不管是公司规模还是工作心气,都是高开低走。我也劝他,要不要沉淀一下,好好选择一个公司再做决定,他说职场不等人,他不能坐以待毙。

  阿德:这个年龄频繁跳槽,挺折磨人的,关键是身边人也要提心吊胆。

  起初我还能指望他,以为他这样算是创业,也算是为家里做了贡献。后来我就不敢多想了,甚至他每个月交给我生活费,我都战战兢兢的,总觉得他会不会有上顿没下顿,打肿脸充胖子。现在我把他归为不着调,属于手里有一副好牌自己却打坏了的那类人——有时候看见其他夫妻吃完晚饭一起散步,我就心生羡慕。如果他没有辞职,我们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也要跟他看齐了。之前说好的留在天津读大学,研究生再出去的,现在扭头就不承认了,还说好男儿要志在四方,要学习他爸爸当个职业经理人。我苦笑着说,儿子你真的了解实情吗?儿子大手一挥,说爸爸也鼓励他出去看看,人生最重要的是体验,不是每天重复同样的事。

  阿德:看来你成为了他们爷俩的对立面。

  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就想追求小幸福,小知足,怎么就成了奢望了呢?是不是我也得辞职,跟他一起在外边打拼,才能让他们爷俩重新重视我的存在?

  阿德说知足:知足这种事,真是冷暖自知。一个人的时候,结果再差也能自洽——光景再差不过是一个人关灯吃面,不需要为谁负责。当我们有了家庭,迈出的每一步,看起来却那么如履薄冰——对方能懂你自然好,可事实上,懂得很多时候比钻石还珍贵。

  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窘境:为了现实舍掉理想,还是为了理想牺牲现实。这是一场很残酷的博弈,也造就了很多人的成人礼。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磕磕撞撞地往前走,似乎只有坚定不移地相信当初的选择,才有可能走向成功——成功真的是换取真金白银吗?也许是一种内心上的尘埃落定。我终于和自己握手言和了,放下了原来的愤怒和不甘。

  没有什么比沟通更重要的事了。别看倾诉者抱怨了很多,其实她最需要的安全感,是丈夫做什么决定前,把她当做智囊团,而不是最后通知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