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香儿 36岁 职员

  这个世界总是跟我们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前一天我刚拿到上个年度最佳员工的奖金,转天我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晕倒,甚至在失去意识的几个小时里,我相信自己在某个平行世界,还在忙着手头的事。同事们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可我真的从内心深处热爱工作——不是说我喜欢加班,而是享受带兵打仗的感觉。

  摄影:以芮

  阿德:前一阵知名媒体人张泉灵接受采访,说不喜欢被问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觉得这是对女性的歧视。

  我必须承认,女性在职场当中面临的压力很大。特别是当你想更进一步的时候,与你同场竞技的,似乎男性居多。对于老板而言,雇佣一个女性员工,可能会造成的顾虑是她什么时候生孩子休产假或者她能承担什么样的工作量。

  但我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女孩跨过了这些刻板印象。她们独立性强,又有很牛的执行力,两三年培养期一过,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说到这儿,我真的要感谢带我入行的老板。她也是一位女性,生了两个孩子,一年里有大概三周时间可以漂洋过海去看望家人,平时都是一个人留在国内。我们之前很少聊家庭,后来很熟了之后,才会在某些需要团圆的时刻,相互感慨几句。我记得她告诉我,不是不想念家人,而是这个世界很公平——当你需要更多的时候,你必然要有所放弃。你不能打破这个循环。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我的榜样。还是说,我终于活成了她的模样。现在回头来看,直到上大学我都是那种缺乏主见的人。报什么样的大学、上什么样的专业,就连谈恋爱,我都是被动的。不是我没有想法,而是当有人给了我强有力的意见时,我往往会被说服——我相信的也许还不是这个人的想法,而是这个人本身。

  所以当时爸妈很担心我,觉得我从小就像是小猫一样顺从,长大之后可能会吃亏。我好像也有点惴惴不安,但一想到要给自己的未来拿主意,就觉得是一种无法承受之重。

  阿德:很多人的自我意识是慢慢寻找到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自觉?

  导火索是男友出轨。我们俩是大学同学,算不上两小无猜,但也是相识于微时。他主动追的我,说我就是他想象当中的伴侣。我们没有蜜月期,而是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相对和缓的节奏——我是从内心认定这个人的,觉得毕业之后就会领证,然后给他生孩子,做一份简单的工作,下班之后去买菜做饭,饭熟的时候,他正好接孩子进家门。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日子,也应该是我作为一个女性,所能拥有的最大幸福。

  后来他在某一天,跟我说要谈谈心。几句话过来,他说心里有了别人,如果对我隐瞒是对我的不公平。这种话现在看来都是废话,还不如直奔主题说分手,当时我觉得他还蛮绅士的,或者说向我暴露了他的痛苦——既然他如此纠结,那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好了。我向闺蜜求助,几天之后搬到了她的房子里。她们骂我太傻,在一起几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我觉得我还是有很大收获的——比如关于承诺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不太稳定的存在。即便对方内心认定你,可你依然不是对方的唯一。换句话说,为什么他要成为我的唯一?

  阿德:我理解你说的,感情世界不再是你的唯一了。

  回顾那段分手的日子,我是被刻意的忙碌填满的。当时我已经工作了两年,公司发展势头不好不坏,我的岗位似乎也是可有可无。我想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去考虑自己在感情世界里的得与失,以及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背信弃义,离我而去。

  不知道什么力量推动,我把简历投了这家公司。它在业内以加班闻名,工作量巨大换来的高收入,在知情人看来依然很不划算。可我觉得之所以它能出名,肯定有它的优势所在,不然不会这么多年轻人入职第一选择就是这里。

  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的老板,是我的最终面试官。她给了我机会,并且让我在各种各样的考验当中磨练了意志和心性,成为了同事眼里打不垮的铁娘子。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好像自从踏进这家公司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开启了另一种人生。

  阿德:我不知道忙碌和生病是否拥有内在的联系,但你现在生了病,是不是工作计划也被打乱了?

  这次生病之后,很多人都替我惋惜。首先是爸妈,他们觉得当时就不该支持我换工作,特别是在逼婚这件事上,如果他们再强硬一点,现在我是不是正带着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别人眼里只有事业没有家庭的黄金剩女?我的朋友也说,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这么要强?我知道她们说这种话很没有立场——我身边的人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工作的时候可以不吃不睡,休息的时候可以胡说八道,这两种场景的切换也许只要一秒钟,但相互成为了很好的映射,共同构成了绝对丰富的自我。

  公司派人来看望了我几次。属下、同级甚至是领导。但她没有来,我知道她很忙,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就像是她微信里说的,她不想接受我现在这个局面,她给我留着办公室和办公桌,等我重返一线的那一刻。

  阿德:年轻时我们都很拧巴,对人对事或者对这个世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或者说有了什么新的念想?

  其实醒来第二天,我就清楚了我的病情。我让主治医师来到我的病房,只有我们两个人,让他言简意赅地告知我真实病情。听到的那一刻,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潮湿。我感觉到一种很奇妙的疏离感——我知道我在这世界上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又觉得这和我关系并不太大。我突然站在了一个观察者角度,在看我所遭遇的一切。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然后把握住所剩的时间,去做一点力所能及而有意义的事情。

  这段时间,我特别想见一些人,说一些话。我知道这还是我的执念,可我真的放不下。我首先跟我父母交代了我的后事。看着他们一夜苍老十岁的憔悴模样,我觉得我有必要把后面的事情料理好,让他们别为我操更多的心。我请两位闺蜜来到了我的病床,她们是我人生历程中最重要的知己。我跟她们说,为她们的孩子每个人存了五万块钱,虽然不多,却是我的心意,希望在孩子每个生日替我送一件礼物。我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约见了我的老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落泪,感觉比我还要小孩子气。我跟她说,对不起,交代我的工作我没有能力完成了,我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和联络人名单都在我第二个抽屉里,我会让属下转交给你。

  我还联系到了他,跟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他。他见证了我的曾经,即便在很长时间里,我把自己的那一面深深埋藏在了心里,再也不想向外界展示。我跟他发了短信,说了大致情况,如果有时间,希望聊几句。他来了,没有像其他人看望病人那样提着果篮或者保养品,一看就是放下电话立刻奔来。我流泪了,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和自己的过去执手相望的感受——我跟他说,很感谢你让我拥有这段感情,好好生活。

  阿德说和解:朱德庸说:人生就像迷宫,我们用上半生找寻入口,用下半生找寻出口。回首前半生,看看来时的路,守望走过的点滴,轻声问自己: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吗?人生也许就是一场无声的告白,我们习惯性地与不同的人告别昨天、今天、明天。不知哪一天我们熟悉的人,与我们有交集的人,忽然之间就离开我们了。当你学会了接纳世间的不完美,习惯这个世界的无常,你就会变得格外珍惜你的每一天,珍惜你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机会,珍惜你身边的亲人爱人,珍惜你自己的生命。成长有时候不仅是年龄自我的成长,更是成年以后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过什么样的人生。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完美的样子,除了你自己走过的。活着就有希望,请你努力地活。